天空蓝得发虚,闭上眼就是一片海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潮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。黑暗越来越浓烈,密不透光的世界,一切喧嚣最终消融在平静里。
睁眼后横亘在课桌上的灯光,悬浮在空气中的尘埃缓慢漂移。每一次呼吸都是叹息。
“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,上课就知道睡觉,你到底要不要学了?”
“……”
“上次小测的试卷为什么不叫家长签字?不签名可以,你考过平均分哪!”
“……”
“你说话啊!哑巴啦?下课后来我办公室听到没?”
“……”
“不说话是吧?出去!这节课你到外面站着去!”
所有同学都回过头,教室里安静得可怕。
顾单面无表情地转过身,径直往后门的方向走去。
握住门把手的瞬间,他朝讲台瞥了一眼。气鼓鼓的老师像只青蛙。
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吗?
顾单忍不住想笑。
明明骂人的是他,却委屈恼怒到这个地步。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句,听得学生们耳朵生茧,最后总是抱着眼不见为净的心理逃避。
数学老师,出了名的差脾气。
透过另一个教室的后窗,顾单看到林瑞正站起来回答问题。
又高又帅学业优秀的男生,林瑞,在这所坟场一样荒芜的市重点中学里珍稀得像熊猫。
他的取向在学校里是人尽皆知的“秘密”,但在这所成绩说话的学校里没人敢说他的闲话。况且对异性温柔又绅士的态度,并挡不住一个又一个喜欢他的女生。
虽然高一分班考前和林瑞是一个班的,但从来没有说过话。顾单敢肯定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是个透明人。
本来就没什么交集,再加上自从进入秋天,林瑞就开始变得很少露面,常常毫无理由地翘课,好几天都看不到一眼。
顾单和林瑞,是那么不同。
原本不该属于这里,不开朗、不合群、不阳光、不温暖的独立个体被迫出现在这个与自己毫无交集的世界里,理所应当地得到被每个人无视或嫌弃的结局。
说到底,这个学校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和顾单无关。
成绩差这种事,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吧。
以自己的水平本来就只有考普通高中的能力,可是爸妈却执拗地相信他只是中考意外失利,非要花五万块,所谓的‘择校费’,把儿子硬塞进市重点垫底。
他们现在也可以自欺欺人地对饭局上的朋友骄傲地说:“我们家顾单可在青溪中学念高中。”
那么两年后呢?又要用多少钱把儿子塞进哪个大学?
顾单有时想,他们真是一对无聊的父母。但是转念一想,这样也没什么不好,未来不用自己操心,飘到哪儿算哪儿。
不过,偏偏这种除了钱什么都不懂付出的父母,还对儿子抱有无以复加的期望值。
这几天放学后特别留心,发现根本没有火烧云之类的美丽景象出现。
原来课本里看似稀松平常的事物,在现实中要耗尽所有运气才碰的到。
公交车堵在十字路口,整个车厢里充斥着人的汗酸味。烦恼透顶的当下,好像谁拉灭了白炽灯,“啪"的一声,光源彻底消失。
“吃饭的时候发什么呆啊!”妈妈敲着陶瓷碗的边沿把顾单的魂揪了回来。
随着光源的消失,日光下那仅有的一点云淡风清也被云层埋葬。
一下子被打回原形,跌进喧嚣嘈杂的噪音里,四周都被堵住了出路。
“像你这样磨磨蹭蹭地浪费时间怎么可能有好成绩?好久都没听你说有考试了,最近没有吗?”
顾单咬着筷子摇头。
“反正期中考试你也就考成那样,我以后都不想去开家长会了,开什么开?去了就是被老师骂!你没自尊心不要紧,可别连累我一起丢脸。全班总共54个人你考45名。你这样下去怎么办啊你?你自己都不紧张的啊? ……”喋喋不休起来。
顾单不做声,埋头往嘴里扒白饭。
说到最激动时,妈妈直接伸过手来戳他的太阳穴,“你听到没有!唉哟,真是气死人了,跟你说话就像对墙壁哈气一样!”
“听到了。”顾单闷声答,还是不抬头。
爸爸把碗一扔,“烦死了,每天都唠叨这些,养个小孩这么烦人还不如掐死重生!”
妈妈立刻调转火力点,“要生你自己去生!每天就知道出去喝酒应酬,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几天在家?你什么时候管过小孩啊?还嫌我烦?”
“我不出去赚钱谁来养你们?好笑了,就像你管他管得好多一样?我还不知道你?你每天少打两个小时麻将他也不会这么差!”
“噢!好的就没功劳,他成绩差就全怪我?他爹没死好吧!”
……
没有休止的,噪音。
顾单把头搁在座椅靠背上仰起脸盯着天花板,一片纯白,有个不和谐的黑点。顾单从初二开始就有两百度近视,但是父母不知道,从来没给他配过眼镜,以致于朦朦胧胧懵懵懂懂地生活至今,很少体会到不便——应该是习惯了吧。
顾单眯起眼,看不清黑点是什么。客厅的电视突然从连续剧的对白变成了广告声,他立刻正襟危坐,用手按掉电脑屏幕按钮的同时用脚在桌下关掉了音箱开关。
过了大概半分钟,妈妈果然推门进来,放下装着热牛奶的玻璃杯,不想走得太急,在顾单身后又晃了晃,欲盖弥彰地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带上门出去了。
天知道她已经多少年没看过书了。也只有在爸爸偶尔回家的日子她才会老老实实地守着电视,与麻将绝缘。
音箱里重新流出缓慢的弦音。
顾单再次仰头看,天花板上的黑点已经不见了。
很快,身边出现了一只扰人的蛾子,绕着桌椅转了好几圈,又继续亢奋地在房间里画着各种线条飞来飞去。
顾单观察了一会儿,抓起桌上的玻璃杯一口气把牛奶灌下肚,等飞蛾玩够了停在桌面上,他瞅准时机把空杯子反扣下去。
飞蛾受惊,腾空而起。
顾单把腿卷起来,抱着膝,一动不动地看着它四处碰壁。
外面也是冰冷的天地,冰冷的空气,让你在这里避一避。
让你停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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